民國100年2月26日,一個3天連假的第一天,爸爸留下了十萬個怎麼辦給我和媽媽,自己跑去極樂世界度長假。
一個難得的好天氣+連假,讓我和女友在家裡討論著要出去哪走走。原本我提議是要騎車去宜蘭泡溫泉吃好料的,結果看我很累的女朋友,和我說去士林腳底按摩+買芝玫的輕乳酪蛋糕。大約12點多出門之後,我在中山北路過了市民大道上剛開了手機,快到了民生西路的時候,我看到我媽的手機打過來,接起來繼續騎著車。
只聽到媽媽歇斯底里的喊著我大舅的名子,重復的喊道: “李武漢沒有心跳了,趕快來…趕快來…趕快來~~~ ” 我一瞬間的反應是詐騙集團,但是下一秒我聽得出來我媽的聲音,連我舅和我爸的名子都對,手機號碼也對,應該不是詐騙集團。我趕快停到民生西路和中山北路的交岔路口,和我媽說我是誰。
話筒另一端的媽媽,喊得更大聲了: “你爸爸沒有心跳了…怎麼辦,我不知道怎麼辦…怎麼辦…” 。我當下還想試著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或是有沒有詐騙集團的線索,偏偏都沒有。一切都太真實了。因為媽媽講話講得不清楚,我只好請媽媽把手機給旁人,聽到他們在桃園的新屋醫院,我抄了地址後掛了手機。頭一抬,馬偕醫院,剛好是我爸兩年前做心導管的地方。
我在路口停了大約一分鐘,這麼好的天氣,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 怎麼可能? 路旁的人一樣過馬路,買7-11的買7-11,我爸卻已經走了?過了一分鐘,車給我女朋友騎,我招了一台台灣大車隊便直奔新屋醫院。路上我大舅打給我,說他也要趕過去,我就請司機開到頂溪和我他會合。
上了大舅的車,原本是要走國道三號的,可是看地圖新屋離一號比較近,到了五股上了國道一號之後,發現都在塞車,只好捨高速公路走平面。一路上,媽媽打了不少通電話,但是沒有一通是有任何的好消息。
“你爸爸都沒有呼吸和心跳了,你趕快來看他~~~”
“醫院到現在還在做急救,可是你爸爸都沒有反應…怎麼辦…我不知道怎麼辦…”
“趕快來啊!!! 你在哪裡? 趕快來啊…肋骨都斷了…”
最後的一通真的讓我心碎,理智判斷,這麼久沒心跳而且還在急救,應該是不行了。偏偏天氣太好,到處都在塞車,我到不了…
下午3點40幾分,終於到了新屋醫院,我第一時間衝進急診室,一眼看到我媽由別人攙著,我媽看到我便大喊: “趕快進去,你爸在裡面啊!”。急診室只看到我爸裸著上半身,嘴巴插著管子灌著氣,旁邊有一台機器不斷的槌著我爸的胸口。壓胸的機器很大力,我可以看到我爸不斷的在床上震丫震的,嘴巴的管子不斷的抽著血,我猜已經壓到內傷了。旁邊醫生不等我回過神來,說道: “你是他兒子嘛?”,我嗯了一聲。醫生繼續說: “爸爸到院前已經沒有心跳和呼吸了,我們急救也做了兩個多小時了,還是沒有起色,我們會留一口氣給他,但是CPR可能要停止了,請你找一下你的家屬來”
失了神的我出了急診室,和我媽說要請我媽進去。可是我媽不肯,只是不斷的重復說著: “你爸還有體溫啊,我還有看到他流眼淚,我不要放棄急救,你爸很強的…” 沒想到只有在連續劇或電影才會看到的場景,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要決定放棄急救自己的爸爸。
很久沒抱過我媽的我,抱著我媽說了一句: “爸很強的,醫生還會幫爸留著一口氣的…” 這時候徬徨與無助一口氣湧上來,要不是我要抱著我媽,我也真的會攤過去。
看著到我媽已經無法做決定,只好自己去簽放棄急救同意書。進到急診室內,醫生和我說: “爸爸是12:54進到急診室的,到院前已經無自主之心跳和呼吸,我們現在對錶,下午3點55放棄急救” 我無力的看著牆上的時鐘,確認了我自己錶上的,輕輕的簽了我爸的放棄急救同意書。
過了幾分鐘,醫生和護士把爸爸推到一間獨立的檢查室,讓家屬有點隱私,我帶著我媽進去,原本一直忍著的眼淚終於潰堤,我和我媽跪在病床前不斷的流眼淚,雖然說佛教是不希望家屬哭的,但是那是不可能的。當我去牽我爸的手的時候,已經是冰冷冷的,我只說了一句: “爸爸…對不起…”,後面的就當作填空題留給我爸填吧。
但是殘忍的是,後續的問題由不得我悲傷。現在處裡我爸的遺體有兩個選擇。
- 入冰庫
- 移往殯儀館
但我爸是D.O.A(Dead on arrival),依法規定醫院不能開立死亡證明,必須要檢察官會同法醫驗屍才能開立。這時候醫院急救措施已經停止,於是就開始趕著家屬做決定,不是把爸爸的遺體推入冰庫存放,就是移往殯儀館。入冰庫是不可能的,因為我爸信的佛教是需要死亡後8小時助唸的,不能直接推進去冰。理論上醫院應該有助念室,可以給家屬和助念團助念。偏偏這種小醫院沒有助念室,只有冰庫! 真的很不人性! 開個小房間是會怎樣?
於是移往殯儀館會是最好的選擇了,偏偏沒這麼簡單。
要入殯儀館需要死亡證明書,我爸是在桃園縣往生的,要死亡證明書就要先報案,就是向案發地最近的警局報案,也就是草漯派出所。所以我在4點多就離開了醫院去派出所報案,想要取得死亡證明書,有死亡證明書我才能將我爸遺體移往台北。
我在警局得到的流程是這樣: 派出所會將案件往上報到大園分局,大園分局再把件送到桃園地檢署,地檢署會派法醫和檢察官驗屍。問題來了,按一般的速度最快要等到禮拜天才有檢察官來! 檢座今天都有行程了! 所以相驗屍體證明書(死亡證明)要到禮拜天才會拿到。當然殯儀館會收尚未有死亡證明的遺體,但是呢,因為屍體尚未相驗,只能就近存入桃園殯儀館或是中壢殯儀館,因為檢座只會在他的轄區相驗,這是我在警察局得到的答案。
王八蛋。
豈不是叫我在桃園辦殤事? 要不然就是驗完之再移往台北? 要移我當然是直接移回台北辦,這樣搞的我要將我爸移靈兩次? 退冰又再冰,你當大體是啤酒還是火鍋片啊,可以給你這樣搞?
這一切的 “怎麼辦”在你得到你父親的死訊後不到一小時就要面對。腦袋一片空的狀況,實在是十分殘忍。
但跑的流程還是得先跑。
報案要回現場請證人模擬,家屬還要到場,我便和警察還有我爸同行的朋友一起回到了現場,到了現場我爸的朋友模擬了一切。
我爸和台電新竹區處的腳踏車社打算沿著西濱快速道路從新竹騎腳踏車到八里,因為之前已經騎過60公里的距離,我爸和我媽都覺得應該沒有問題。發生這件事的前一個禮拜,我爸還幫我媽買了台3萬塊的的腳踏車,所以我媽一路都拼命騎著腳踏車,想證明給我爸說新車很值得。我爸在前一天也買了台全新的腳踏車。
由於大家都知道我爸心臟有出過事,所以同行的朋友都有隨著我爸的Pace護著我爸,一路上也休息了兩到三次,同行的朋友也都有和關心我爸的狀況。我爸在最後一站的休息還吃了一堆小番茄,還和同事說是他吃過最甜的番茄。隨行的同事還問要不要上保母車休息,我爸問說保母車在哪? 聽到保母車在前方的竹圍,於是我爸就打算到了竹圍再上車。
到了台61線北上38.5公里處的地方,跟在我爸後方的同事發現我爸突然停下車,接著兩腳著地站起來。同行的同事便抄到我爸左後方,想說看看我爸怎麼停下車了。沒想到我爸倒向那位同事的背上,同事馬上回過身扶住我爸,並將我爸平躺。
從旁路過的車友見狀馬上幫我爸做CPR,還有路過的車子馬上打電話叫119。
可是這時候我爸已經沒有心跳和呼吸了。按照旁邊的同事說,我爸沒有痛苦掙扎的表情,只是眼睛閉起來,然後像是在睡覺般的倒下。
由於我媽在前面的車隊,所以是坐上保母車趕到醫院的,在車上原本以為是我爸不舒服而已,沒有意料到我爸已經往生了,所以我媽才會一直在電話裡喊著我爸沒有心跳了。
剩下的就是我在醫院看到的情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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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警察局還要做筆錄,警察還得一句依據的問訊,不過我實在是沒什麼能力表達,整個腦袋是一片空白的,所以警察只好用寫好的方式,我再大概的回答是或不是就好。
這時候傳來唯一的好消息,處長動用關係 “請”立法委員總召 “樵”了一位檢察官加場相驗我爸。所以今天就可以拿到死亡證明,並將我爸送到我們想帶他去的地方。做完筆錄大概已經是6點多了,但是怕說還需要有文件或是額外的需要,我還得留在警局等著。中間等的時間,我回想起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好像是站在警局外一直發呆和流眼淚。員警說檢察官還在長庚驗屍,要趕過來需要花點時間。
一路等到快9點,終於聽到檢察官出發往新屋醫院了,員警和大園分局偵查隊的員警開著車載著我回醫院,這天的霧大到一個極限,能見度不到5公尺,所以還得慢慢的開。
回到了醫院,看到了女友帶著因為補考而讓我不能一起帶來的弟弟,還有從基隆趕過來的叔叔。原以為該到的人都到齊了,但是偏偏缺了葬儀社的人。他們卡在濃霧和塞車中,結果只好等他們到來,才能搬動我爸的遺體。原本是有打算自己用,但是深怕把爸爸弄痛,所以還是想請葬儀社的處裡。
等了大約20分鐘,葬儀社的趕到後,這時檢察官架好他們的設備,開始作筆錄,筆錄做完後,進去和把法醫相驗我爸的遺體,之後終於可以讓我拿到我爸的死亡證明了。由於可能我爸已經僵硬了,法醫是把我爸的衣服剪開,剛好我爸穿的是腳踏車的服裝,原本的衣服還在包包裡,就請葬儀社的人員幫我爸穿上原本的衣服。
爸的相驗屍體證明書(死亡證明書)
最後就是幫我爸請回台北了。
但我不知道為什麼,看到箱型靈車的我問了我舅一句。
我: “為什麼不是救護車?”
舅: “人都過世了,哪來的救護車?”
簡單的回答,才讓我反應回來,原來我爸已經過世了。前面的一切動作都好像做夢一般,我只是隨著旁人的吩咐反應,這回答才讓我反應到這個現實。
葬儀社的人員我爸換好衣服後,披上寫滿佛經的黃色毯子,護士拔掉供應氧氣的機器,拿了一個幫浦給我,和我說: “兩秒壓一下”,好像是真的在急救一樣,但是這個象徵性動作就是為了讓我爸留最後一口氣,好離開醫院,而不要斷氣在醫院裡。
我、我弟、我叔叔將我爸推出醫院的時候,我一邊押著幫浦,一邊喊著: “爸,我們要出院了唷…”
中華民國100年 2月26日 的這個晚上,我一夜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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